2008年4月29日 星期二

我認識的裴豔玲 by 王仲德 14

十四、天津、泉州之行,還戲於民 黨和政府的支持。使裴豔玲感到:再一次站到“藝術與人民“這條千年大道的新的起跑線上,她知道前面不都是金光閃閃……但她沒有別的選擇,她將一直走下去。

1997年7月,經過長期醞釀協商,河北省京劇院裴豔玲劇團成立了。裴豔玲由省梆子劇院調省京劇院,是為了拓展戲路,擴大演出市場,率先在全國實行京劇、昆曲、河北梆子“三下鄉”的演出形式,打破了長時期在一個劇團內只能主要演出一個劇種的戒律。對一向尊重傳統戲曲的裴豔玲來說,這不是空穴來風,也不是無本之木,而是體現了裴豔玲既尊重傳統,又善於大膽創新的精神。明末清初,起源於山西省東南部上黨郡地區的上黨梆子,就吸收了昆曲、高腔、羅羅腔、卷戲、皮黃五種不同聲腔,不溶化而同時在一個劇團演出的景觀。清乾隆年間,在四川和雲、貴高原,又出現了把五種不同聲腔藝術(昆曲、高腔、胡琴戲、彈戲、燈戲)並收於一個劇團的舉措,為後世留下了聲勢顯赫的兩個劇種——上黨梆子和川劇。民國初年,河北梆子也出現過“京、梆兩下鍋”的鼎盛局面。只是後來由於藝術思維的萎縮,一個劇團演出的聲腔才越來越單調起來。裴豔玲又一次向幾十年的因循陳規“叫板”了。

劇團組建以後,就突擊排戲,並于同年11月3日、4日在石家莊亮相演出一台京劇和一台河北梆子。接著移師天津,於同月20日至23日在中國大戲院上演了一台京劇《火燒連營》、一台“京、梆兩下鍋”的名劇《翠屏山》和裴豔玲新創的一台《武松》,還有一台已演出上千場的河北梆子《鍾馗》。天津是裴豔玲的發祥地,許多老觀眾還能回憶起少年裴豔玲演出《火燒連營》、《安天會》、《寶蓮燈》的英姿和劇場裏的盛況。應該說,對天津來說。裴豔玲不是稀客。近十幾年已數次來這裏演出。但報上一登戲碼,在劇場門前很快排起了長隊。在隊伍中你可以聽到那些新、老觀眾用韻味純正,但新舊調結合的天津話:“人家裴豔玲,這才叫能耐。每次來都能給人以新感覺。”

這次,熱情的天津觀眾不光動嘴,還請來一位頗通文墨的先生寫了一幅長聯,通天扯地地掛在了中國大戲院台口兩側,讓人備感一股濃濃的溫情和天津衛風格,愛和閒事較真的兄弟般的微笑,對聯”上寫:

“京崑梆,三劇一爐,藝驚劇壇,堪稱巾幗奇男子;唱念做,五功四法,技冠梨園,不讓鬚眉裴豔玲。”

我在天津看戲五年,深知這長聯來之不易。當年曾在這個戲院演出過的梅蘭芳、周信芳、馬連良、譚富英等藝術大師,如九泉有知,應羨今日之裴豔玲。

演出盛況我不再贅述,僅照抄11月24日《今晚報》一段記者報導作為見證。標題:《河北省京劇院裴豔玲劇團四天演出火爆——裴豔玲新藝路享譽津門》,文中有這樣的描述:

“連日來,在本市戲曲觀眾中,以能看上一場裴豔玲主演的戲為幸事,劇場外每天都有人等退票,還有一些熱心觀眾散場後圍在後臺門口,為的就是看上一眼卸裝後的裴豔玲,去年,裴豔玲曾攜《武松》一劇來津演出,在觀眾中留下深刻印象。昨晚。她又以京劇、河北梆子‘兩下鍋’的形式演出了這出代表劇目……不同的聲腔,在裴豔玲唱來,同樣有激情,有韻味……劇中裴豔玲既表演出短打武生的武功技巧,更體現出人物感情和心境。在三番開打中,每一次對打都有不同的感情層次。令觀眾看到了舞臺上一個活生生的武松形象。

“昨晚演出結束後,觀眾紛紛擁到了台前,裴豔玲把她的老師郭景春及各位主要演員介紹給大家,並操著天津話問在場觀眾還想聽什麼?為了答謝天津觀眾的盛情,她最後加唱了京劇《連環套》選段。”

1998年,裴豔玲做起了改河北梆子《鍾馗》為京劇的工作,有時為了一句唱腔的處理,常常數日不能安寢。1999年1月,第二屆中國京劇藝術節在北京舉辦,裴豔玲新排的京劇《鍾馗》入選,在首都演出後,引起強烈反響。當時我寫的《代國情》正在蔚縣排練,準備參加第五屆河北省戲劇節,但我還是趕到北京《鍾馗》座談會上旁聽。只見首都戲劇家發言熱烈,美譽頻頻。一位母音樂專家說:裴豔玲改唱京劇不久,但在這個戲中她對劇中人物音樂唱腔的理解、處理和把握,已達到隨心所欲、出神入化的程度。即使和別人唱的不一樣,大家也能喜愛、認同……”我忽然想到在“世紀之星”研討會上,李准同志說到裴的藝術:“已接近化境,別人難以企及。”並進而想到春秋時期老子說的:“大音希聲,大象無形。”這都是形容一個藝術家或藝術作品所能達到的最高境界。裴豔玲已“接近”這個境界,何時能達到呢?我們期待著。

京劇節結束,《鍾馗》獲銀獎,裴豔玲獲優秀演出獎。

1998年12月,中國戲劇家第五次全國代表大會在北京召開。在這次會上,裴豔玲被選為中國戲劇家協會副主席。

戲劇家開會,總要安排演出。12月29日晚,大會特意在中央警衛局禮堂舉辦一場戲曲晚會。演員陣容可謂空前強大,主演全是二度梅花獎獲得者。除尚長榮的戲碼外,其餘都是“二度梅”的成名作,代表作。觀眾主要是劇代會的代表——戲劇家。晚會結束,一致稱讚裴的《夜奔》已達到最佳境界。

散戲後,我和福建才子、劇作家王仁傑聊天。他說:過去一直聽說裴豔玲的戲好,無緣得見。今日一見,確為戲劇界翹楚。這樣的表演藝術,應該讓我們泉州同行和觀眾看到。我們商議:促成此事。

仁傑兄辦事俐落果斷,不幾日來電話稱:在泉州市文化局的大力支持下,歡迎裴豔玲蒞泉演出。因裴豔玲有香港講學之約,泉州演期定在4月1日至7日。

泉州,素有“海濱鄒魯”之稱,在一條街上曾住過六位狀元公。可謂人傑地靈。 陽春三月,閩南一片葉翠花紅。素有花果之鄉、茶葉之鄉、華僑之鄉盛名的泉州,確實讓人心曠神怡。這裏的觀眾,更以春天般美好的心情,迎接太行山下的文化使者。雖是商業演出,但劇團所到之地,均受到當地黨政領導、文化戲劇界人士及廣大觀眾的熱情接待。每場演出,都是掌聲不斷,讚譽有加。

泉州人很自豪。他們說:我們的經濟搞上去了,去年國民經濟生產總值達850億元,占全國的百分之一,福建省的四分之一。全國百強縣,泉州就占了三個:晉江、南安、石獅,而且名列前茅。由於體制轉軌,在我們這裏,沒有下崗問題。泉州歷史文化悠久,民間藝術異彩紛呈。這裏保存有中國最古老的劇種——梨園戲、南音和獨具一格的高甲戲、打城戲和提線木偶戲。新時期以來.曾5次獲曹禺戲劇文學獎,11次文華獎和“五個一工程”獎。民間職業劇團如雨後春筍,湧現于閩南大地,僅晉江市(縣級)就有二十多個,主要演員的年收人有六七萬元之多。泉州的經濟富了,人民的文化生活提高了,我們就需要文化精品了。所以,去年邀請了上海京劇院和浙江省茅威濤的《孔乙己》來泉演出。今年一開春,我們就邀請裴豔玲劇團來,報酬是戲曲劇團中最高的。

裴豔玲對這次演出十分重視:春節前就加大了練功最,放棄了春節與女兒在新加坡團聚的計畫。從北京京劇院商借部分演員和樂隊,協助演出。

4月3日晚,在泉州市文化藝術中心劇場演出〈坐宮〉、〈夜奔〉摺子戲,觀眾是市領導和文化界人士。市文化局做出決定:市屬五個劇團全部停止演出,觀摩裴豔玲的表演藝術!不少演員表示:自己買票也要看。一場演下來,儘管電腦字幕出了故障,但掌聲一直不斷。在〈坐宮〉中,裴豔玲演楊四郎,那滿宮滿調、正宗的餘派唱腔和不溫不火,恰到好處的表演,令台下戲迷擊節隨唱。〈夜奔〉中精妙絕倫的唱做念舞。激情流暢的舞臺韻律和風姿,令全場觀眾為之傾倒。專程從福州趕回來的市文化局莊順能局長和負責接待的龔副局長連聲說:“人們都說裴豔玲是國寶,今日一看,果然名不虛傳。比預想的還要好!”

從4月4日開始,在四個城市連演四場《鍾馗》。全團人員克服連夜裝車卸車、卸台裝台的疲勞,使演出一場比一場更好!最後一場在石獅市演出。在改革開放中得風氣之先的石獅,不僅物質生活大為提高,而且在文化境界方面也發生了很大的變化。那裏一般不接戲曲劇團,對北方劇種更是陌生。但戲開演不久,劇場氣氛就熱起來了。不但老年觀眾興奮鼓掌,年輕觀眾也激情喊好。一位坐在前排的長者對我說:“我今年74歲了,從來沒看過這麼好的戲。五十年前,大上海來過一個劇團,唱得好,你們更好!以前我們不知道河北有這樣的京劇團.也不知道裴豔玲。今晚知道了,裴豔玲演得真好,你們為什麼不在石獅多演幾天?”

在泉州市文化戲劇界召開的座談會上,許多泉州戲劇界同仁說:台下這種由衷的讚歎和掌聲,不是輕易就能得到的。裴豔玲的藝術好,但精神更好!裴豔玲、尚長榮、茅威濤,都是為藝術而獻身的人、高尚的人。作為戲劇工作者,要學習他們的這種精神。

泉州市梨園戲劇團的優秀演員龔萬裏(名劇《董生與李氏》中董生的扮演者)激動地說:1961年您來泉州演戲,我是上臺獻花的少年。這次看了您的演出,您比過去更棒。特別是聽您剛才的講話,我很受感動。戲劇處在生死攸關的時候,就要學習您這種“不為物喜,不為己悲”的高尚精神,戲劇才有希望。

泉州市戲研所副所長黃錫鈞說:對裴豔玲的表演藝術,應加強研究。我看現在應該打出“裴豔玲藝術大師”、“裴派藝術”的牌子了。

對我們舞臺演出設備的陳舊、綜合藝術的整體配合,他們也提出了改進的意見。

在泉州演出期間,幾位香港的裴豔玲戲迷專程坐飛機來看了全部演出。香港詩人李大洲先生,並寫了讚賞裴豔玲演出的詩歌。這次演出的發起人一一著名劇作家,全國政協委員、福建省戲劇家協會副主席王仁傑先生,在報上寫專文讚揚裴豔玲,並特意填詞一首《贈裴豔玲·秦嶺雪》:

“濂慨悲歌, 盡訴心中勃鬱。 不是鬚眉, 勝似鬚眉。 以人生的傳奇, 提調藝術的傳奇。 激越處。 聲似裂帛; 險絕處。 萬眾屏息。 振衣嘯傲霜竹, 端凝一樹寒梅。 最奇絕, 是夜的天幕流光溢彩。 笑看鬼魅的嫵媚, 從最醜到最美!”

在泉州演出日期雖短,卻驚動了附近幾個城市:廈門、漳州、福州,以至廣東省潮州、揭陽的文化單位,都有意邀請裴豔玲劇團去他們那裏演出。但隨團演出的北京藝術家另有任務,只好作罷。裴豔玲遺憾地說:“這幾年我主要在香港、臺灣、新加坡、歐洲演出了,沒想到國內觀眾還這麼熱愛戲曲,喜歡我們河北的戲曲藝術。曹禺先生前幾年一直強調要‘還戲於民’,是說到點子上了。上海可以搞‘京劇萬裏行’,我們很難搞起來,原因在哪里呢?看起來,現行劇團體制必須改革。不然,戲劇困在家裏等死,而外面的百姓依然那樣喜愛我們的戲曲藝術!”

1999年,是歡樂喜慶的一年。全國文藝界都在如火如荼地準備節目,慶祝新中國五十華誕。裴豔玲有。心再次進京獻藝,卻無力回天。就在這時,她接到新加坡國家藝術理事會的邀請,請她率團參加新加坡具有國際水準的大型藝術節。時逢東南亞金融危機後經濟開始復蘇,該國非常重視這屆藝術節,撥款8000萬美元,並首次將國際、亞洲兩個藝術節合在一起,以求辦得更好,影響更大。所以,亞洲、歐美許多世界一流的藝術表演團體爭相報名,我國北京、上海、廣東、臺灣等地大劇院也提出參加。但新加坡選擇了裴豔玲!請她代表東方戲曲藝術參演。

裴豔玲像對待每次演出一樣,認真準備。但她同時在想著另外一件更重大的事——藝術走向人民。天津、泉州演出的成功,鼓舞她想把演出重心放在國內。她對我說:“我畢竟五十二歲了。雖然人們說我正處在演戲的黃金時期,但我得考慮自然法則。我想把我的黃金時期獻給中國的老百姓!為此,她寫了兩個報告:

一、“燕趙戲劇奉獻人民”: 二、“弘揚燕趙戲劇藝術,裴豔玲劇團進一步深化改革。”

報告中有這樣兩段話:“裴豔玲這三個字,已不屬於她個人,而屬於善於創造物質財富和精神財富的河北人民。就裴豔玲個人來說:幾十年殫精竭慮,為的是繼承、發揚祖國的戲曲藝術;旰食宵衣,為的是練好本領,報效人民。近十幾年連排十幾出大戲。劇團結構幾度組合,以致遭人誤解,但目的就是一個:面對改革開放形勢,力促所在劇團以變求變,跟上時代,貼近人民,以戲劇精品佔領文化市場。

“近幾年,各省市為了宣傳自己的優秀藝術成果,上海、浙江……(略)許多觀眾問:河北的‘國寶’——裴豔玲為什麼不到各地演出呢?面對觀眾的厚愛,裴豔玲願以綿薄之力,調整劇團,實行強強聯合,打出我們的名牌——燕趙戲劇藝術,走向遼闊舞臺,為河北服務,為全國服務!宣傳河北,實行‘燕趙戲劇奉獻人民’行動!並為劇團體制改革,探索一條新路。

“劇團以發展燕趙藝術、市場演出為主要任務……同時招收少量德才兼備,有藝術潛力的學員,由裴豔玲親自輔導,實行傳幫帶。通過演出實踐鍛煉學員,使燕趙戲劇優良傳統得以發揚,裴派藝術後繼有人。”

裴豔玲沒有想到,省委領導很快做出批示,同意她的報告,並撥142萬元專款,用於培訓學員、添置必要的舞臺設備。

142萬元,對於一直在舞臺上掙紮的裴豔玲來說,卻是天高地厚之恩!同時也把她放在了:藝術與人民這條千年大道的新的起跑線上。面對無邊的視野,她知道前面不都是金光閃閃,還可能有挫折。有誤解,有反復,甚至有磨難和屈辱……她也不知道自己能否走到終點……但她沒有別的選擇,也從沒想過別的選擇,她將一直走下去。因為她早已把自己的生命和中國戲曲藝術焊接在一起,融化在一起了。

她感謝黨和政府,也感謝一位中央領導的具體支持;她感謝辛勤勞作的河北人民。 眼前閃爍著那神聖的舞臺,和可親可愛的觀眾。耳邊再一次響起曹禺先生的話: “還戲於民!還戲於民!” 事隔不久,她在保定招收了一批學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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