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4月29日 星期二

我所認識的裴豔玲 by 王仲德 11.5

9月30日至10月4日,在彰化縣政府禮堂,台中市中興堂,台南市立文化中心,高雄市師範大學禮堂,新竹市清華大學禮堂,又演出6場。

前後20天,走7個城市,演15場,這在當時,是創記錄的。

這次赴台演出,有兩個特點: 一是吸引了眾多年輕觀眾,臺灣文化界和傳媒,對裴豔玲的表演藝術評價很高,美譽迭加,對此,裴豔玲謙虛而自信,她說:“我不要那麼多高得嚇人的稱號,我來臺灣,是要用自己的藝術,征服臺灣的年輕觀眾!”此語一出,當地報紙紛紛登載,作者親眼目睹。來看裴豔玲表演的,大多數是年輕人,有好多場達百分之七十到九十,演出後期,劇團在臺灣南部幾個城市,報紙登出“到南部。看裴豔玲去!”的報導,說很多臺北的青年人開著汽車,騎著摩托到台中、台南、高雄、新竹,追著看裴豔玲演出。作者在中壢,台中劇場裏曾和幾位這樣的青年人交談。其中一位叫黃芬蘭,正上職中,前幾天忙於考試,顧不上看戲,後聽別人說裴豔玲的戲好,就和幾位同學駕著摩托來了,但她分不清河北梆子和京劇的區別,我問她:為什麼這樣喜歡裴豔玲的表演?她說:“看裴豔玲演戲,特別有精神,真過癮!”

在新竹清華大學演出時,許多大學生被劇情和裴豔玲的表演感動得流下熱淚,兩位女青年在散戲時顧不上擦淚,問我:“你們還有機會來這裏演出嗎?我們很想再看你們的戲!”演出結束卸台,演員卸妝。一個多小時,時近午夜,我們還要趕回台中市住宿。當走近汽車時,發現校園裏還有幾十位年輕人站在那裏,要見裴豔玲。裴豔玲見此情景,也深為感動,就不顧連日演出和旅途的勞累,站在校園馬路邊為他們簽名留念,樂壞了這群年輕人……

傳大公司的負責人說:“大陸國劇(京劇)來,老觀眾多;你們來,年輕觀眾多,這是明顯的特點。”在新竹清華大學一禮堂,我曾問過追著劇團看戲的臺北戲劇院的楊俐芳小姐:為什麼臺灣觀眾,特別是年輕觀眾,這麼喜歡裴豔玲?這位研究中外戲劇多年,曾幾次坐飛機專程到香港看裴豔玲演出的研究員說:

“在我見過的中國戲曲演員中,裴豔玲是最有創造性的一個,她總是在演人物,不演行當,她功底深厚,但從不賣弄技巧,她是用自己的心在演戲,所以,她一出場,就把觀眾的心佔據了,把整個舞臺都占滿了。她演的是傳統戲,卻有強烈的現代意識,這樣,不但老觀眾喜歡,也把青年征服了,每次看裴豔玲演出,我就覺得中國戲曲有希望!”

二是文化交流好,同胞俱歡欣,在世界性的經濟大潮中,在一些人的眼光裏,文化好像不那麼重要了,其實,這種看法是膚淺的。戲劇是文化的一部分,六十年代初,臺灣為了經濟起飛,衝擊了文化,包括戲劇。據臺灣人講:原有幾百個劇團都解散了,只保留三個半軍隊劇團。現在經濟上來了,人們渴望文化,他們蓋起了那麼多漂亮的劇場、文化中心,但劇團卻很缺乏,於是,他們到處請劇團來演出,歐洲的、美國的、日本的……但人們最鍾情的還是本民族的藝術,為了組建新的戲曲劇團,他們從大陸請來專家講課,教師教學,另一方面,就是邀請很多大陸劇團來台演出,一為欣賞,二為借鑒,所以,我們所到各地,均受到熱情歡迎。

在彰化演出那天,適逢中秋佳節,那裏是閩南人聚居的地方,特別重視祖國這個闔家團圓的節日。傍晚前,大街上就響起了此起彼伏的鞭炮聲,只見人們匆匆忙忙提著食品包回家過節。我們曾擔心觀眾將大為減少,不料到開演時,禮堂坐快要坐滿了。周敦仁先生的老父親也趕來看戲,演出時掌聲達數十次,臺上臺下都過了一個有意義的中秋節。

在臺灣,有很多大陸省份的同鄉會,河北同鄉會是其中的一個,據說在臺灣有十萬河北人(含北京、天津籍)。在臺北,會長吳延環,秘書郭士明,設便宴接待劇團的代表,並與台中、台南的同鄉會理事聯繫,通知那裏:梆子劇團要去演出,可惜由於演出日期安排太緊,往往還沒聯繫上,劇團就走了,如台中的同鄉會,已安排中午宴請劇團,但直到開演前一分鐘,理事汪廣平先生才找到我們,送上鮮花。汪先生辦學很有成績,他任校長的“明道高級中學”在臺灣頗負盛名,其規模之大不亞於一所大學,重知識,重實踐,並強調電腦、藝術、體育教育,著名作家三毛等曾多次到校與師生座談……學生上學有幾十部豪華大轎車接送,可惜我們沒有時間去參觀。

在台南只演一場,而且散戲後要乘車到高雄市住宿,同鄉會理事李維國、焦文魁(石家莊人)和台南市各省同鄉會聯誼會顧問、福建同鄉會理事長林先生,急匆匆趕到劇場看了演出,並不顧劇場人員的阻攔,沖到臺上向裴豔玲及劇團贈錦旗兩面,伸出拇指,連聲說好!兩位先生說:你們給河北人爭了光,我們很高興,等你們下次來多演幾天,我們好好歡迎你們……(在臺灣劇場內演出,一、不准照相;二、謝幕時不准觀眾上舞臺)

海峽兩岸同胞相隔四十多年,但因文化同根,親情永系,這種連結是任何人、任何勢力都阻斷不了的!李維國先生後來著文《歡迎河北梆子劇團來台南公演紀要》,表達了臺灣人民的深情:“演出過程,唱,念,做,打,堪稱毫無瑕疵,使全場觀眾陷入如醉如癡,均有百看不厭的誘力,更深深體會到,大陸在弘揚中國古老的傳統技藝,有其歷史與獨特之處。不知臺灣能否亦掀起效尤。”

在臺灣二十天,每天都有新鮮事,略說兩件:

生日之夜。 9月27日,是裴豔玲的生日,由於大家太忙了,都把此事忘記了,裴豔玲更沒有過生日的習慣,她把全部心思和精力都放在了演戲上,可細心的主人——周敦仁先生不知怎麼知道了這個日子,等晚場戲結束,裴豔玲謝幕回到後臺,周先生和傳大公司的小姐們又獻上一大束鮮花,裴豔玲愕然。周先生他們齊聲說:“祝您生日快樂!”大家才恍然大悟……感謝主人的細心、周到、熱情。卸妝後,周先生請裴豔玲和劇團的十幾位演職員到一家雅致的酒店裏舉行生日宴會,臺灣著名京劇演員李桐春、邵振聲、劇作家貢敏、《中國時報》總編輯簡志信、戲劇研究員楊俐芳、傳大公司顧問榮先生等,早在那裏等候。

大家坐在一起開懷暢飲,驅走了連日的疲勞,笑談來台演出的盛況和觀眾的熱情,二十多人唱起《生日之歌》……楊俐芳小姐說:“我曾專程到香港看您演戲,為您的藝術所傾倒,當時兩岸文化交流沒開放,但我們盼著您能來臺灣演出,後來傳出您四十五歲要退休,把臺灣您的戲迷嚇了一跳,以為再也不能看您演出了。沒想到您不但來了,而且還在臺灣過了您的四十六歲生日,我們好高興!”

裴豔玲也風趣地說:“女武生是個殘酷的職業,年齡不饒人,我所以沒退下來,可能是老天保佑,讓我能來臺灣演出!不但今年來,以後還要來!”此語一出,掌聲四起。

李桐春(著名演員李萬春之弟)是老一輩藝人了,再次提議:為豔玲與河北梆子臺灣演出成功,為兩岸藝人的交往和友誼,乾杯!只見裴豔玲站起,端起酒杯,豪爽地一飲而盡,掌聲又起……時間已近淩晨一時,裴豔玲今天還要演雙出:下午兩個摺子戲,晚上《南北合》,只好先告退。熱情的主人把其他演職員留下,繼續暢談,臺灣人喜歡夜生活,等我們乘車回住地時,街上很多酒店,商店依然燈火通明,賓客雲集……

母女情深。 在彰化演出時,因為連演九場,大家已經很累了,武戲演員有兩個摔傷,因無人頂替仍堅持上場,我們有些擔心,《鍾馗·行路》一折,是高難度動作集中表演的一場,我和裴小玲到台下看演出效果,當幾個鬼頭從高處向下翻跟頭時,依然那樣生龍活虎。場內連連響起掌聲,小玲目瞪臺上,也隨著觀眾而低聲叫“好”!臨到演鍾馗的裴豔玲向下翻時,小玲忽然埋下頭去,不再向臺上看……直到全場又響起熱烈掌聲,她才抬起頭,滿眼淚水。問我:“我媽沒事吧?”頓時,我心中為之震顫。明白了什麼叫“母女連心”,平時我和觀眾看到這裏時,都是提起精神。等著看裴豔玲的精彩表演,有的年輕人還喊著“卯上”……而裴小玲此時不敢看她母親,滿眼淚水為母親的安全擔心!

事後,我和小玲談起此事,她說:“我心疼我媽!可憐我媽!人們說她是‘尖子人才’,‘國寶’,可她除了練功,演戲,別的什麼也不知道,不知道玩,不知道生活,來臺灣這麼多天,好多朋友請她去看風景點,她都不去;她不知道自己的年齡,快五十歲的人了,一上臺還是那麼賣命,下了台渾身疼,睡不著覺,整夜整夜失眠;她不懂得應酬,不懂人際關係,為了工作常常得罪了人還不知道,她沒有保護自己的能力;劇團管理上,她渴望改革,但改革那麼艱難……我媽事業上追求完美,生活上但求溫飽,別人不知道這些,我知道;我參加演出以後,只覺得好玩,知道我媽累,但沒有真正幫助她。現在我明白一些了,我們是母女,又是師生,我想幫我媽媽處理一些情,但也遇到阻力……我認為:她比我認識的每一個人都做得好!無論是藝術,還是品德,拋開母女關係,我也敬佩她!”

我驚詫:平時印象中有點兒嘻嘻哈哈的小女孩,對事情競有這麼深刻的分析能力,銳利的表達能力;對她母親有如此深厚的感情(小玲後來留在新加坡學習和工作)。

小玲的活也是事實,僅舉一例:這次赴台演出儘管繁忙,在傳大公司的安排下,大家還是參觀了臺北故宮博物館和日月潭,裴豔玲比我們早去9天(做前期宣傳),竟一個參觀點也沒去,她確實把全部精力都用在了演戲上。演出後期,裴豔玲累得舊病復發,只得連夜住醫院開刀,醫生要她休養一段時間,我們也是這樣希望,但幾天以後就是梆子一團第六次赴香港的演期,裴豔玲堅持和大家一起回深圳休整幾天。

在臺北桃園機場,裴豔玲被人攙扶下了汽車,虛弱地躺在候機廳座席上,然後又由小玲和郭景春老師攙扶著走上飛機,望著她蒼白的面容和虛弱的身體,我想:這就是那位舞臺上的英雄,人間的國寶嗎……

飛機騰空而起,五十分鐘後降落香港,第二天,香港報紙上登出:裴豔玲在臺灣演出的“震及波”又傳到香港。

“裴豔玲旋風”,在臺灣藝壇上掀起了。 好猛烈的一陣熱潮,把臺灣藝術界的心都掀動了。 一個人,就把其他劇團的風頭全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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